“女人,该走了!”身旁的景渊轻声提醒她道。
不用看也知道景渊那张迷死人不偿命的脸开始乌云密布,她笑了笑应了一声,挽过他的手臂,走入融融落日余晖中。
三日之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阿云一手挽着个小小的包袱,一手拖着司马念,站在金粟园的门口,正午时分,日头正毒辣,她穿着一身粗布衣,白皙细腻的脸被晒得发红,额上是密密的汗珠。她还没出声,司马念便已经大声开口喊道:“阿一姨娘,你快出来——”
阿一匆忙来迎,阿云一见到她便微微红了眼眶,反而是司马念飞扑到阿一怀里,直嚷嚷道:“阿一姨娘,我们来投奔你了!父王他欺负阿云,阿云要走,我也跟着她来了……”
阿一听了有些愕然,走到阿云面前拿过她的包袱,一手牵着她,微笑道:“我正想你,你就来了;这回不许轻易说走,在我家好好住一阵子。”
“你家?”阿云鼻子发酸,忍住心头的感慨,笑道:“可也是景渊的家?”
阿一笑着点头,把她和司马念迎进园子里安置在落英阁,待她和司马念沐浴过后备好点心和茶水,看着司马念风卷残云地往嘴里塞东西,阿一不由问阿云:“你们这是怎么了?听说你偷偷地跑到漠北马口重镇去了,我一直都担心着呢。”
阿云咬咬唇,低下头,不吭声。
反而是司马念喝了一大口茶水后,定了定心神,对阿云说:“阿云不要难过,是父王不对,不要拿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你去哪里,我都陪着你,绝不会让你孤单的。”
阿云被司马念这番人小鬼大的话逗得忍不住笑了,带着些微鼻音说:“念哥儿,你这样跟着我跑了出来,不是很好的。迟些我便让人送你回建业,可好?”
“不好。”司马念嘟起嘴,转头对阿一说:“听说姨娘嫁人了?可曾遇得良人?不过是谁都不要紧,只要不是建业女子闻风丧胆的兰陵侯那样的人即可。”
话音刚落,只觉后背凉飕飕的,阿云想捂住他的嘴都来不及了,景渊轻笑声起:“云侧妃与七王世子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不知这粗鄙的茶点,世子用得可习惯?”
“别这么多酸词,”阿一起身对景渊说,“阿云又不是旁人,念哥儿称我一声姨娘,你又何必如此拘谨。”
“妹夫,”阿云大大方方站起来,笑道:“我和念哥儿叨扰了,还请不要见怪。”
“哪里的话,”景渊看了一眼司马念,眸光一转,道:“你们先叙旧,景勉把我在兰陵时养的宠物带过来了,正打算让小贵子和它见见面,就先失陪了。”
“小贵子是谁?”司马念眨巴着眼睛问阿一。当知道小贵子是只鹦哥儿时,他朝着已经走出落英阁大门的景渊急得猛跺脚,使劲儿追上去拉住景渊衣袖央求他带他去看,景渊笑道:“你知道我是谁?我叫景渊,风景的景,如履深渊的渊。”
司马念僵了僵,像是想起了什么,景渊转身就走,他马上又追过去,喊道:“我管你是不是那人见人怕的兰陵侯景渊,反正你是我姨夫,姨夫大人你等等我,我想去看看小贵子……”
阿一看着景渊的背影嘀咕道:“又小气又霸道,跟个小孩计较什么……”
阿云轻声道:“那是因为,在你面前,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当自己是个孩子。”
阿一拉起她走到落英阁外的水榭前坐下,曲折的回廊架在湖面,两边都是盛开的睡莲,风一吹过,伴着荷香而来,格外的舒心。
“阿云,你到马口重镇后发生什么事情了?”
阿云轻叹一声,原来那时她知道司马烨失踪了,混入司马靖的大军中还没进入马口重镇时就被发现,本来司马靖命人送她回建业,结果她自己偷偷跑掉了,身无分文被骗上了一辆马车,眼看着要被带到马口重镇的黑市人口买卖交易场所,忽然沙盗杀至,把那一带的车马抢掠一空,包括车上的人都被抓到沙盗盘踞的鸣沙山上。鸣沙山上的沙盗有一百多人,个个都孔武有力蛮横粗野,杀人不眨眼,他们把劫掠来的老人孩子绑起来做肉参来要镇子里的人花银子赎回,年轻的姑娘直接就抓去卖掉。她急中生智抓了黄泥黑土抹在自己脸上身上,刚好这时沙盗大当家塔什的妹妹颜珠缺了个粗使丫头,正要把她抓走时颜珠的奶娘把人拖走了。
漠北人天性粗豪爽朗,女子均有马上功夫,以肤色黧黑眼窝大而深,眼神妩媚为美。阿云长得白腻,眉眼细致一派江南婉约风情反倒不招人待见。每天就是给颜珠洗衣,做做提水烧火劈柴之类的活儿,沙盗虽嗜血残忍成性,然而纪律极为严明,她曾见过塔什把调戏山上婢女的沙盗吊在树上暴晒三日,也渐渐放下心来,只是没有一日不想着要逃。
在王府多年,她何曾做过提水劈柴这类事情?常常是提着水走了一般路程水就洒了,劈柴一下午也没劈几根,常常招来颜珠奶娘的责骂。沙盗住在鸣沙山都是搭建了低矮帐篷的,以防什么时候被官服派兵追剿,真有事时一把火把帐篷烧掉不留后路,所以沙盗之彪悍勇猛非一般官兵能敌。
隆范真是塔什的亲侄儿,营帐离颜珠的不远,有回实在看不过眼了,默默地抢过她手里的水桶,把颜珠营帐前的大水缸注满,然后再给她劈好了所有的柴。
阿云想跟他道谢时,他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说:“真笨!”
他们漠北的女子没有这般娇气软弱,拿着刀冲杀时比男人们更狠。这个虏掠而来的中原女子,弱不禁风有如山间夕颜,早晨日出过后就要枯萎一样。皮肤那么白那么细,像是一掐就能掐出水来似的,眼线细长,眸光有如酒酿,那么幽幽地看人一眼便让人哀怜之情顿生。若是家里有妻如此,男人又怎会放得下心去过这种刀口舔血的日子?
有一天,沙盗集体出动后回来时同样满载而归,阿云胆战心惊地听着他们谈论起杀了多少朝廷的士兵和将领,一颗心揪着悬着,偷偷地跑到关押俘虏的木栅去看,被隆范真发现了,绷着脸把她揪到自己的营帐里。
“你受伤了?”阿云见他的右臂血迹斑斑。
隆范真自顾自地撕下衣袖,拿了药出来,自嘲道:“你们大概巴不得我们这群沙盗一个个都没命了吧!”
“你不能就这样上药,”阿云不知哪来的胆子,抢过他手上的白药,“伤口要清洗后才能上药,不然会红肿溃烂。我是恨你,所以你要好好疗伤,否则不就如了我的愿了?”
隆范真看着她倔强地抿着唇用湿布擦干净手上的血迹,再小心翼翼地给他上药缠绷带,不自然地把头扭开,道:“今晚的庆功宴,你哪里都不要去,就呆在这里就好。”
“为什么?”
“大当家给二当家开的庆功宴,男人拼酒吃肉说混话的场合,你去来作甚?我会跟塔什大当家请赏,把你要了过来。”
还没等阿云反应过来,隆范真已经起身出了营帐。阿云这才醒悟过来,这“要了过来”意味着什么,当下也顾不上太多,掀起帐子就要追出去,她刚才的本意只是想借此跟隆范真套近乎以打听过去两个月是否有见过司马烨,没想到隆范真竟然动了真格的。营帐前的小喽罗拦住阿云,二话不说便拔出明晃晃的刀子来,阿云眼尖,见到不远处颜珠的奶娘朝这边看了一眼不由得大声喊叫,引来了颜珠的奶娘热那大娘。
热娜大娘眯起眼睛揪着阿云的耳朵把她带回颜珠的营帐,临走时还不忘狠狠地剜了那小喽罗一眼。
“臭丫头!”热那把阿云推倒在地,指着她骂道:“竟然敢去勾引隆范真,真是不要脸!”
阿云以为会遭到一顿责打,谁知不但没有,反而拿了一套新净的衣裙让她换上,把她的头发梳好,胡乱往她身上抹了气味很重的香膏,黄昏时分把她带到最大的营帐前,那里一溜烟站着十来个脸色苍白但是衣饰跟她差不多的女子,手中捧着放着酒壶的托盘,目光惊惧游移不定地看着阿云。
阿云手上也被塞了个托盘,茫茫然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只听得营帐内乐声人声喧天,帐子被掀开,那些姑娘便鱼贯而入,阿云被热那用力推了一下,险些跌倒,也踉跄着跟了进去。
里面灯火通明,只穿着裹胸和半透明纱裙的赤脚舞妓脚上铜铃震响,舞姿妖娆扭动如蛇,大而浓黑的眼睛媚惑地扫过拿着酒杯的沙盗,谄媚挑逗之意正浓。营帐正前方坐着沙盗头子塔什,左右两排横列桌子,各坐了七八个沙盗,色迷迷地看着那些舞妓。那些女子一个一个分坐在沙盗身边跪着给他们斟酒,阿云仓皇,只觉得七八道目光刺向自己,一抬头,便见隆范真浓眉倒竖地盯着自己,脚步不听使唤地挪了两步,隆范真无声地对她说:“过来!”
她这才反应过来迅速走到他身边跪下给他斟酒,隆范真咬牙低语道:“不知死活的女人,到这里作甚?”
阿云脸色白得很,因为她已经看见有的沙盗大笑着搂过斟酒的女子,上下其手。她恳求地看着隆范真,心底在不断地求佛祖保佑,谁知道自己的腰带一紧,居然整个人就被坐在隆范真上位的那人蛮横地夺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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